这一年,他将几乎全部精力放在学习上,最终以离奇到不可思议的高分成为省文科状元,考入京师大学文学系。那是全国首屈一指的高校,录取通知书发下来后,光是道喜的电话和庆贺的酒席就让他应接不暇,几乎一个暑假都没消停过。
但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他只在等一个人的电话。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他终于接到了不渡平的电话。
这三年似乎很漫长,他每一天都无比煎熬,度日如年。但是又好像只是过去了一瞬,让他一眼就认出手机上熟悉的号码是谁的来电。
不渡平向他道喜,说从苍择星那里得知了他考上京师大学的消息,问他有没有时间出来吃个饭。他欣然答应了,并笑着对不渡平说,这场会餐由他来准备,不渡平只需要赴约就可以了。
苍择星家里原本是有管家和司机的,只是因为苍行衣刚来的时候抗拒一切陌生人,苍择星给他们放了长假,亲自照顾敏感易惊的孩子。后来他逐渐恢复,他们也位复原职。
管家安排好了一切,那天整个餐厅被包下,仅供他们父子叙旧。苍行衣特意让管家选了一家西餐厅,在看见被专车接来的不渡平满脸局促、四处张望地走进空无一人的餐厅里时,他忽然有点想笑。
三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变得成熟了很多,原来根本没有。
他依然充满报复心理,和十二岁那个想拿绘画金奖回来让不渡平大跌眼镜的他一样,无比幼稚。
就像他明明可以选择去国外更好的大学深造,却偏要和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去争一个京师大学的名额一样。仅仅是因为京师大学的知名度更高,这个名字在国内更有含金量,能够给生长乡野的不渡平足够的震撼。
不渡平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年轻漂亮、刚毕业没多久的女大学生。
苍行衣听说过这个女孩,名字叫舒云,据说和不渡平是老乡。她家中重男轻女。好不容易考进城里,结果被原生家庭寄生,父亲追到城里家暴。她不敢反抗,被舍友硬推到派出所报警,谁知找错了门,不知怎么,事情被推到不渡平那里去了。
虽然闹了个乌龙,但是两人就此认识了。不渡平出于同乡情谊帮过她很多次,她非常感激,也很敬仰不渡平。
听说他们已经开始谈论婚事,大概选一个良辰吉日,就会去领证了。
苍行衣打量了她几眼。她走路时总是落在不渡平身后一步,低着头,察觉到他的目光,只会向他回应温顺讨好的怯笑。他大概明白她和不渡平之间是什么情况了,这样柔弱小白花式的女人的确很容易吸引大男子主义的不渡平,这两人在一起,说不定会相处得很好。
菜单放在他们面前,不渡平看不懂眼花缭乱的菜名,需要旁边怯生生的舒云来帮他点单。服务员问他牛扒要几成熟,他茫然地反问只要弄熟不就可以了吗,换来服务员同样茫然的沉默,和舒云额头上直冒的冷汗。
苍行衣暗自叹气,停止了自己幼稚的报复行为,把菜单递给服务员:“他们的照我那份上,一样就行了。”
这才结束了接踵而至的尴尬。
“见寒啊,你考上了京师大学,你妈妈有没有给你买礼物啊?”等待上菜的间隙,不渡平很快将刚才的尴尬抛之脑后,和他寒暄起来,“爸爸给你准备了红包,你拿着攒起来,将来买房子或者娶媳妇……”
一封厚厚的红包塞到他面前,不需要掂量,就知道里面的分量。
苍行衣不无恶意地揣测,不渡平这一刻是否在为当年做出的事情后悔?
他会不会后悔,当时的举动让他失去了一个能考上京师大学的儿子。这在他老家那个山旮旯里,可是足以让祖坟冒青烟的天大喜事,值得买一车鞭炮从村头放到村尾。
他该不会以为,这一封红包,就足以弥补他们当年破碎的父子亲情了吧?
但出乎他意料的,不渡平没有表现出任何懊悔和局促之意。
男人似乎感觉十分良好,即便没有喝酒,也兴奋得两颊微微泛红。
“我早知道,我们家见寒是个天才,打小就聪明。只是小时候皮,总爱玩,学习上不够用功……现在终于长大懂事了,知道刻苦学习了,爸爸很为你高兴……”
“不过考上好大学,只是人生的第一步,你未来的路还很漫长。见寒啊,等到你接触社会了,你就会知道……”
苍行衣冷不丁地说:“我早就改名了。现在我是苍行衣。”
声音戛然而止,桌上的空气顿时冷了下来。
舒云有些坐立不安,小声说:“你爸爸他很惦记你,在家里的时候经常提起……”
“谢谢你对我们父子关系的关心。”苍行衣回答道,“但是以你的立场,这句话并不适合由你说出来,应该让我和我父亲自己内部解决。”
不渡平的腮帮子鼓动了一下,看起来有些生气。但是他忍住了,没有立刻发作。看来这些年妻离子散,终于让他的脾气能压得住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