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平四年正月间官家殁了,我从前远远地瞧过官家一眼,他眼中只有圣人一个,可圣人的眼里似乎只有他的影子。
太子继位圣人进封皇太后,我与其她几个姑娘谢绝了进封,在后宫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三月里,太后身旁的宫女与宫中太医相恋的消息传的连冷宫里的老鼠都知道了,我去送纸鸢时遇然撞见了那宫女,听闻她是与太后一同长大的,她眼睛也是亮亮的似乎在期待着些什么,我问太后打算如何,她说:“只有梦里的人知道是梦了,才能醒过来不是吗?”四月间太医娶亲的消息传回宫内,宫女在宫中失态被罚即日出宫,我的纸鸢被公主放落是那宫女捡回来还给我的,她瘦了许多眼睛也蒙了一层雾,我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头道:“回才人,奴只是信错了人。”我宽慰她无?往后只信自己便是了。
她离宫后我还是打听了起来,她与那太医是青梅竹马又是在宫中微末相知的情谊,那太医的老母以候她太久为由为太医纳了小,她倒也不是恨诺言不再情人凉薄,只是从前这些她都知晓可放在自己身上还是信了,最多也就是自嘲罢了可偏偏那日官家撞见了御前醉酒的她这才被罚出宫,她离宫那日我将纸鸢补好送给了她,这线只有死死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控制住纸鸢的来去。
五月里太后召我问话,问我那个纸鸢哪儿去了?我道:“回太后,臣妾将她送给了太后从前的大宫女,如今应当已在民间了。”她将手上纸鸢绞断问我纸鸢与鸢哪个飞的高,我答:“回太后,纸鸢高低在于手拿之人,鸢飞高低在于训鸢之人,两者都只有摆脱人之死框方可论高低。”她缓缓开口道:“吾同妳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两只鸢,它们的主人将它们当做备换之用,它们在笼子抱在一起取暖,后来它们飞出去了,其中一只给另一只带了许多好东西,可另一只却慢慢丧失了飞的能力,带东西的那只被猎户射死,那只不会飞的便只能背着那些好东西爬,妳说,这个故事里的鸢该怎么办?”我回:“回太后,我大宋之鸢从来只有被训轮碾飞之命,那只鸢从前会飞如今与现在自然还能飞,它只要尽力去飞再将百鸟所压便是我大宋好鸢。”大宋羸弱没有人没有事敢跟所谓天命对着干,只能跟着轮子爬,这是可以被后人踩骨千千万万次的万千岁月里的一段。
太后点头应好,我本该退下却还是问出:“太后,妳觉得那个宫女与太医可有情谊?”她笑着看了月亮一眼道:“情谊这个东西是最会骗人的,也许年少落难时是有那么一两份情谊,可这世上没有什么再比情谊消磨的还快了。”其实是有的,文官的嘴便是,我在心里说。
元丰八年二月,官家病重前朝求立太子的奏书比天上的雨还密,我为太后送纸鸢时她问我太皇太后如今可好些了,她与她是势如水火的权争也是骨血相亲的亲人,太子年幼太皇太后又已是病重,将来掌权之人只能是她了。
可我瞧不出她问太皇太后到底想听的是什么,只得如实讲:“回太后,太医院的人太皇太后只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她将妒字落在纸上与我讲:“世人皆道女子当以他爱为宝为此可妒可争,可这只是因为世人大多处于弱下之势因此便想借别个的戏来为自己出一口和世道所争之气,来日史书一册吾与她便成了菟化女子的两块石头,其实,吾才妒她,妒她抓到遇到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妒她将权利握在手中为己所化,妒她一直都是那个曹家最懂大爱的女子。”我将墨磨了又磨,将嫉字落在纸上道:“太后,这疾本就是他人所造,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带疾上爬,终有一日有女子能去除这沉疴。”
三月,太子定下官家逝世新帝登基,太后进封太皇太后执政,十月,宫里下了第一场雪,光献太皇太后逝世,谥号“慈圣光献皇后”,消息传来时,我想起几年前的一个春夜,那时光献太皇太后在宫中养了只兔子可那兔子却与她怎么也亲近不起来,光献太皇太后也没觉得有什么就这么养着,直到那兔子将宫中一角的菜给毁了光献太皇太后便让人给狡死了,与太后说起这事时,她只说:“她从不在意自己怎么样连着身边的人自然也不在意,她在意的是所谓大局,所以她才救了苏家那位知洲。”
十一月,我送纸鸢时偶然听到前朝党派司马温公与王文公争论甚烈,我问她:“太皇太后打算怎么处理变革?”她叹了口气说:“吾只能用司马温公,一是皇家不会答应,王文公可富国但要改权,皇家要的是集权而且没有人信得过他,这番拉扯落在百姓身上便是粉身碎骨,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他是在逼吾陪他冒险,二是百姓不会答应,永乐城之败已是亏损大半国库,对百姓来说他们当初之所以肯选大宋便是因为看好了钱的来去,吾不可能用国之根基给他冒险,三是大宋不可能答应,大宋对不住的臣子有很多可直到如今也没有对不住过百姓,大宋可以慢慢烂掉但绝不能顷刻自毁。”元祐元年,变革结束王文公郁逝,她这几日在后宫时总是不开心,我便只好抄了一节汉代班婕妤的史书给她宽慰她道:“开心点,想想千百年后若是有人道妳不好还有司马温公陪着一起挨骂,也不是太亏不是?”如今宫墙外头的事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