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旦望着执扇执笔的司命神君,道:“多谢神君救命之恩。从今天起,沈家会供奉司命神君。”
他把点燃的香插进香炉,转身对第五君说:“城郊那座庙,我会修成司命神君的庙,往后你不必再偷香火了。”
第五君垂眸,默默说:“多谢。”
沈旦久久地注视着第五君,一室暖香下,气氛莫名旖旎。
第五君避开沈旦看向他的目光,说:“出去吧。”
门厅里,第五君拎来一个小药包给沈旦。
“手上每日敷两次,不要沾水,七天能好,不会落疤。”
沈旦接过,碰到第五君的手指。
第五君立刻抽手,却被沈旦握住。
第五君低头看着沈旦的手,“我没问你昨晚为什么要装醉,你也不要说。”
沈旦手一顿,被第五君挣开。
第五君直视沈旦的眼睛。“你既成了司命神君的信徒,就不会再被邪神上身,往后如果没什么事,就不要再来我的医馆了。我欠你的钱会尽快还你。”
沈旦的眼圈瞬间红了,睫毛颤抖。
他嘴唇开合数次,像是鼓了很久的勇气,才低声说:
“在那个庙里被附身的时候,我的灵魂好像飘在空中,一直跟着你。我听见……邪神,用我的身体说了很多话,有很多我都不甚理解。”
“我其实从前是不信神的,也不相信世上真的还有蓬莱仙岛这个地方。但昨夜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你从蓬莱仙岛而来,吃了很多苦。”
“不光是因为我们一直当成帝君的邪神,还有……”
第五君喉结滚动,别开视线。
沈旦抬起自己被包裹得结结实实的胳膊,低声对第五君说:“多亏有你,我才能活命。”
“我可以给你打下手,干什么都行。就当我报答你。”
“……可以吗?”
第五君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一双眸子里古井无波。
“别来了。”
沈旦眼里几乎闪烁着泪光。
他看了第五君很久,问:“是因为……齐释青吗?”
沈旦以为这个名字会让第五君变了脸色,可是并没有。
从初见开始就让他惊艳、圣洁如白海棠一般的人,此刻无喜无悲,像是个断尘绝爱的神仙。
“不为任何人。”
第五君的微笑似有若无,如同发愿:“你要真想报答我,就把你知道的这些烂在肚子里,不要再提起来,因为到了明晚,我就都忘了。”
忘情(一)
第五君把沈旦送出门外,正好迎接小秀才买饭回来。
忙活了整整一上午,他们二人都顾不上饮食,此刻俱是腹内空空,饿得厉害。
第五君尤其疲惫——昨夜一宿未睡,连偷两座邪神庙的香火,又识破邪神附身,大战一场,抢救沈旦——不免心力交瘁,手软得都快拿不住筷子。
但这顿饭,第五君吃得非常踏实。
只要想起沈旦鲜血淋漓的手,他就知道他的家在师父的保护之下,邪神无法踏足。
他有家。他的家是安全的。他可以在家里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想到这一点,第五君眼眶就发红发热。
他给小秀才夹菜,自己也大口吃饭,唾液和泪液在某些时候几乎共通,第五君的鼻子都堵了。他的心如同汪洋,海平面是如此的风平浪静,深深处却暗流涌动,有一种隐秘的期待和终结感压在心底,激跃又极其沉重。
他们风卷残云地吃完了饭,小秀才非常懂事,一个劲儿催第五君快去睡一会儿,她来收拾碗筷。第五君笑着应了,慢腾腾地走到院墙边,弯腰去看他栽的一心香叶。
过了片刻,小秀才甩着手上的水珠走到第五君身边,第五君回头看她:“陪哥哥再出趟门?”
第五君先带小秀才来到药铺,抽着鼻涕抓了一副治风寒的药。
接着又给小孩买了烧鸡、腊肉、蜜饯等等吃食,他给小秀才说:“从今晚开始,到明天晚上,整整十二个时辰,你都不能离开家,最多在院子里玩,所以现在把你想吃的东西全都买回去。”
小秀才不解地问:“为什么呀?明天出来买不行吗?”
第五君拉住她的小手,“回去再跟你说。”
其实按照今天上午那道邪神越过就会受创的无形庙界来说,这条街的范围内应当都是安全的。但第五君仍然不放心,所以打算让小秀才闭门不出,在家呆一天一夜。
路过渐渐熟悉起来的街景,和面熟的邻里点头微笑。第五君推开院门,侧身让小秀才进去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了自己的成长。
他曾经是一个快乐得几乎没心没肺的人,心如赤子,没有打算,也没有担忧。他的伤心和高兴都是那么纯粹,他的世界简单到只围绕着一个人。
如今的自己,和十多年前药王谷里的孩子站在一起,彼此都不能相识。人蜕变为人,总是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