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刚本来紧张兮兮的,听到这声宽慰小脸上露出笑容来,他正准备把第五君扶上马车,就见第五君直直望着套上绳的小白。
小白一直扭头看他们,大宝石一样的黑眼睛里倒映着第五君如今的模样。
第五君走过去,艰难抬手,缓缓抚上马鬃,睫毛垂下。
他轻轻对刘大刚说:“大刚,你去找煤灰,把小白染黑。”
“啊,哦。”大刚很快领悟了师父的意思,先把第五君扶进马车里坐下,然后就把小白解下来藏进马厩深处,又去客栈后厨要来了一麻袋的煤灰,在马厩里好一番折腾。
再套上马车的时候,小白已经变成了一匹灰黑的脏兮兮的土马。它原本又洁癖又爱漂亮,被大刚爬上爬下抹煤灰的时候竟然一点反抗都没有。
大刚驾着马车出发了。他虽然不会换颜易嗓之术,但也懂得伪装的道理,便穿了一套此前从未穿过的衣服,头上戴了一顶草帽,外人看了只会以为这是哪家的小车夫。
马车行到大街上的时候,第五君轻轻撩起一隙帘子,果然见有两个善扇山小道童的身影一闪而过。
第五君无声地叹了口气,帘子重新落下。
大刚还以为他们绝对没有被发现,实际上在善扇山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个彻底。
如果只是大刚和他,那以他如今的这副样子倒还真不一定会被认出来,但小白实在是太扎眼了。那样一个瓢泼雨天,大刚骑着小白带他去任何一家仙门,只怕他们都会联想到自己是齐归。
这样看来,善扇山知道了他的身份,却没有告诉玄陵门或是斧福府,只是在暗中监视,姑且可以一信。
善扇山是距离玳崆山最近的仙门,这么久以来他们却避世不出,甚至把面向玳崆山一面的门都封死,足见他们明哲保身的态度。也许他们早就知道玳崆山上的猫腻,但因堕仙势力过于强大,不得不装聋作哑。
马车驶得很平稳,第五君慢慢阖上眼睛。回程一路需要高度集中精神,但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果善扇山真想要害他们,第五君几乎想不到应对之法。
他被大刚救回来到今天是第五日,却只能勉强让表皮不再出血,深处的伤痕没有一丝好转。他虚得厉害,出声讲话跟气声没有什么差别,离了搀扶根本无法走路,时不时就会眼前一黑。
更要命的是……
第五君刚斜倚在软垫上,一双眼睛就骤然睁大,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喉间溢出一串咳嗽却连抬手捂嘴都做不到——他如今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了。
这是灵脉被毁的后果。
五年前,他为救齐释青,引邪咒上身断了左手的灵脉,左半边身体就会时不时陷入僵直;如今,他全身的灵脉都断了。
第五君像个人偶,被人斜着放在马车里,一动不动。
这个人偶像是纸糊的,苍白脆弱,做他的人只记得用几笔墨描绘了眉眼,却没舍得给嘴唇上一点血色。
陷入躯体僵硬的时候,什么都做不了。原先第五君还能用司少康做的黑手套遮掩一下左手的断脉,如今他整个人变成了一块石头,能掩饰的或许只剩下了裹尸布。
他咳完了,喉间漫上血味。因为浑身脱力,纵使他已经咳得肺都快碎了,却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那双杏眼空洞地望着马车内的狭小空间,唇角缓缓淌下一丝血迹。
等过了大概一炷香,第五君忽然身体塌下,摔在了软垫上。
他从这一次躯体僵硬中缓了过来,抬手抹去唇边的血痕,他盯着手上那抹红,只觉得这个颜色比玳崆山上流的血要浅一些,而他的皮肤像是灰的。
这不是好兆头。
第五君很慢地取出手帕,将手擦净。他是天生医者,对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再了解不过。
他是个将死之人,如果放任不管,他活不过十天,如果费心救治……
失血太多,虚不受补,灵脉尽毁,他会慢慢失去自愈的能力。
第五君又咳了起来,这次他死死捂住了嘴巴。
他的小徒弟千辛万苦把他救了回来,他得撑回灸我崖。
起码,他要再陪一陪大刚,给小孩留一点念想,让他不要那么难过。
他也要给师父的牌位再上一炷香。一年前他从灸我崖走的时候,就是想知道当年师父死的真相。
“我也算死得明白了。”第五君想着,耳边传来心脏虚弱的跳动。
马车稳稳向前,行驶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减速。
前方传来一阵喧嚣。
“停车!检查!”
第五君从昏睡中缓缓睁眼,他保持着仰躺的姿势没有动,却把草帽盖在了脸上。
大刚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哎哎你们干嘛——?怎么还要闯我爷爷的马车?”
话音未落,轿厢内突然光线一亮,照亮了躺着的人那一头白发。
一道老人的虚弱气声响起:“怎么了……”
马车的门帘被放下。